北疆撷韵 第二卷

北疆撷韵 第二卷

周行诗社2025年社刊

2025年11月
总主编:张谌 段宇琛 秦凤轩
主编:刘家瑞

序言

序二:门外诗谈

李明晖

我不通诗词音律,也无诗才,极少作诗,纯是“门外汉”。周行诗社第二期社刊成稿,张谌社长邀我作一篇序,我即以此语推辞,但他的意思,这次就是要听听我这样门外汉的见解。于是有这一篇《门外诗谈》。

《书》云“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”,我想,这里的“诗、歌、声、律”四字大概都是互文成义,有律之歌声就是诗,而诗的起源与功用则是“言志”而且“永”。这个“永”字,是“长久”的意思,声音拖长是“永”,传之久远也是“永”,从功用、起源的角度看,后者或许更是本义。盖“诗”字从“言”从“寺”,“寺”者“持”也,也就是用手握着举住。将人心中流荡不息的“志”用特别的“言”来“持”住,使其有一个独特的、固定的形态,可以跨越空间与时间地传播,这便是“诗”。无论中西,“诗”(或我们翻译为“诗”的那些词汇)都是“纯文学”最早的名称,原因也就在这里。

为了“永言志”,诗发展了种种技法,最基本的就是句长与押韵,这两者构成了最简的语言节奏。因为最简,所以变化的可能也最多。天地万物都是有节奏的,语言有了节奏,就有了天地万物的魅力与气势,于是人们无论祭祀时、劳动时、恋爱时、闲暇时,就都喜欢从诗中获得力量与迷醉。诗之时义大矣哉!

语言节奏的实现,有“整”和“散”两途。就汉语诗来说,《古诗十九首》这样的五言古体诗,和后起的律诗、绝句,都是典型的“整”诗,律诗、绝句尤其“整”到了极致;词和曲则都是节奏上偏于“散”的诗,然而“散”中仍然有“整”的内核,即词律与曲律;《诗经》、楚辞、乐府诗,外形上看起来似介于近体诗的“整”与词曲的“散”之间,也就是大致每句字数一样,但又可以偶尔变化,然而其内核却又比词曲更“散”。这三者,可以涵盖“新诗”以前汉语诗语言节奏的形态,甚至是汉语语言节奏的形态,因为“骈文”自不必说,“古文”在语言节奏上也可以看作是诗的延展,特别讲究声调铿锵的,可说是词曲一脉,否则就是《诗经》、楚辞、乐府一脉。

汉语“新诗”的尝试其实也是而且必然是在这些形态之中进行的。从晚清“诗界革命”到胡适的《蝴蝶》、沈尹默的《三弦》、刘半农的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,从郭沫若《女神》强烈的节奏(有人甚至猜测这可能与郭沫若少年耳背有关)到徐志摩、闻一多的“三美”,再到“现代派”的“内在旋律”等,尝试的主线便是新词汇、新语法、新感觉如何融入汉语的语言节奏,或者创造现代汉语新的语言节奏。

胡适首倡的“白话诗”,经历了简化格律、探索新格律、彻底抛弃格律的历程。其实正像胡适著《白话文学史》的学术主旨表达的那样,“白话文学”古已有之,“白话诗”自然也在其中,但古代的白话诗人绝无彻底抛弃格律的想法。最严格的格律如“近体诗”之类是饱学文人的创造,而元代剧曲、散曲则代表了从严格的格律中解放的追求与狂欢,但到了明末清初,解放了的格律又重新被饱学文人们给严格规整了,阮大铖、孔尚任等都是以字字合律而自豪的。解放有解放的美,严格有严格的美,这在本质上还是语言节奏“整”“散”两途的历史展开。

那么胡适这一脉“新白话诗”,是成功了呢,还是失败了呢?马大勇老师是“不薄新诗爱古诗”的,马老师的弟子、吾友安扬也认为新诗和旧体诗应当也可以齐头并进。但我这个门外汉总还是不免“薄新诗”。我以为新诗在汉语文学传统中其实是偏于“文”这一路的,不如作为一种特殊的散文来发展、欣赏,这才真是戴望舒追求的“去了音乐的成份”,不被“韵和整齐的字句”所“妨害”的“新的情绪和表现这情绪的形式”。既然“韵和整齐的字句”都可以抛弃,又何必舍不得“诗”这个名称呢?毕竟今天的戏剧、小说、散文也都是古时渐渐从“诗”中分蘖出来的,也都早就抛掉了“诗”的名称。

而汉语诗,就还是要沿着古诗的经验发展。郭德纲在《论五十年相声之现状》里有句话:“这么多老先生,把中国语言里边能够构成包袱笑料的技巧都提炼出来摆在这儿了,你无论说什么笑话儿,这里边能给你找出来。”这话用在诗的领域,也是很有启发性的。数千年来,汉语语言节奏的技巧,经过了历代诗人们的探索、实验、淘洗,“都提炼出来摆在这儿了”。我们当然可以再探索,但不能无视、不能拒绝前人数千年探索经营积攒起来的经验。所以,学作“旧体诗”,正是研习汉语语言节奏奥义最直接的方式。

周行诗社的同学们乐于学作“旧体诗”,愿以“旧体诗”表达自己的情感与思考,将自己的心绪、观点融入到悠远美妙的汉语语言节奏之中去。这也便是将自己的精神世界融入到天地万物的魅力与气势中。他们作出这一册册社刊的乐趣在此,我们读他们社刊的乐趣也在此。“旧体诗”在许多同学们的笔下,是一点也不“旧”的,所以我们只须如实地称之为“诗”就好。一些诗中洋溢着青春,也浸染着闲愁,还有家国之思。刊中多数诗,作于吉大校园中,一些诗中确有吉大校园的风物、气氛、生活场景。一些诗既很具体可感,又很深婉可诵。不敢说这些诗能传之后世,但必然会在作者和读者们的记忆中长久徊荡,因为它们以有力量的“言”,“持”了自己的“志”。而且,我也因此相信,在过去、现在、未来的社刊中,必然有传之后世的诗作。

说回对于语言节奏的“再探索”。我想,古人能创造词牌、曲牌,那我们也可以在古人的经验之上尝试创造新的词牌、曲牌。而且将来周行的社课、社刊中,“乐府体”的诗,特别是“乐府体”中“鼓吹曲辞”这样的诗,或许也可以更多一些,那是古诗中的“自由体”。这些既是在学作“旧体诗”,也是在探索“新体诗”,盖汉语诗的传统本来就是活的,是活水,是长江大河,何曾断绝何曾停滞?我们不必标榜“新格律”或别的什么名目,我们只须用心于汉语语言节奏的丰富经验技巧而踏踏实实、挚挚诚诚作诗即可。“我手写我口,古岂能拘牵?”不错的,然而“我手写我口,何必悖乎古?”我们对于古诗的任何格律、体裁,说到底无非还是“拿来主义”的态度。也因此,胡适、郭沫若、徐志摩、戴望舒们的新体诗尝试也是必然的和有益的,益处之一是渐渐为汉语文学开了一条前途宽广的新径(如前述,我认为是散文的新径),之二是展示了各种可能,从正反两面增加了我们对于古诗经验的认识和敬意。“汉语十四行诗”之类的尝试则大抵可以说是全然失败的,既然连冯至这样的千古大才作得也仍然更像散文(是极美的散文),今人或许也只作为“格律散文”写就是了。而百年“新体诗”中比较成功的那些诗作,正是比较近于古诗节奏的,再进一步,也许便是“新调”或“无牌词”;还有一些经过了时间淘洗而光华愈显的歌词,何尝不是“现代乐府”?那么今天,我们若能抛掉了“必须抛掉‘旧体’才是‘新体’”的执念,一面大胆地作古风、作律诗绝句、倚古声填词,一面大胆地创词牌、曲牌,作“鼓吹曲辞”式的诗,不也正是发扬他们探索的本旨、继承他们未竟的事业吗?这或许也可以说是“不薄新诗爱古诗”?或者“不轻古诗作新诗”。

记得当年在侯文学老师的课后,我曾与同窗争论《卷耳》中的“周行”到底是“大路”还是“王师”。如今对于“周行诗社”来说,似乎这两意可通:他们的创作,是努力走在学习领会汉语语言节奏的大路上,也跻身于汉语诗的煌煌王师中——虽则还只是无名小兵。小兵自有小兵的功绩与荣耀,而且小兵可能成长为将军,为元帅,为战神。周行诸君勉之!

序三

张谌

我写诗已经有十三年了。很惭愧,在诗的创作方面,我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心得。若说还有几首稍微得意的作品,应该是从2021年开始的。很巧,这一年我加入了周行诗社。

诗社前期的活动我并没有积极参与,但诗社的动向一直是我所关注的。这几年以来,诗社在各个方面都发生了重大的进步。从一开始寥寥无几的诗会,到群中群员的唱和,到校园诗人活动的举办,再到如今杏花杯、鸿鹄杯之盛举、与各大诗社的交流切磋,周行诗社已经成为东北地区较为重要的高校诗社了。这和每一届社长和社员们的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。

社刊的提议也是诗社战略很重要的一环。周行诗社作为创作型诗社,广纳吸收吉林大学甚至吉林省其他高校的社员,社刊是成员们彼此交流的重要平台。为了能兼在阅读、赏析、创作上让社员同步获得进步,我社以学术部为主,推出了读诗诗会、分享诗会、汇报式诗会、研修班诗评、社刊五种活动有机结合的方式。在这一系列活动的推出和社员个人的不懈努力下,我社的作品虽不能成为很出色,但也颇有让人骄傲者。

我个人认为,这一年中,能称得上形成了自己的风格、且能比较自由地跳出跳入的作者,首先当推李远健同学。从去年的“此后长车西去,荒草一路南生”始,他从摹写别人到自己思考的状态已经过渡完毕,并能在与其他诗社进行交流时尝试将其理论化。如二月社刊《蝶恋花》中的“一夜楼台皆作客。从来梦境无颜色”、四月《浣溪沙》中的“还他肉体与灵魂”等意境,是传统诗词中很少见的意象,多元地参考了现代诗、古诗的名篇及现当代旧诗创作者的佳作,并能自然地将其融为一炉。四月《青玉案》中的“电光霎转,满屏倾诉。也不曾留住”、九月的绝句“躲进磁盘又一年”等句子,使用其生活环境中最熟悉的意象,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。另外,比较令我惊讶的一点是,在诗社整体倾向于作词的环境中,李远健同学能在几乎零写诗经验的前提下,完成五月《五月花的回忆》这样完成度很高的作品,这与他的天赋与努力是分不开的。

我社现在仍在校内就读的另一位现代性战将是宋亿同学。她的风格很独特,是一种兼有女性柔情和刚性的风味。但是从前年起,她的创作似乎一直囿在“读后感”的怪圈之中。令人欣喜的是,她的作品自上学期始脱出了这个怪圈。她不仅开始着笔于个人生活之中(如三月社刊的《念奴娇》的乘车描写),还能对其加以思考、阐发(如四月社刊的《念奴娇》的乘车描写),并依旧保持自己原有的风格和作品类型。她对现代性的追求与尝试(如三月的《虞美人·与DeepSeek对话》)、对传统的继承与摹写(如十月的《西河·中秋感旧》)也并未因为这些而停下脚步。

另外,秦凤轩同学对吴文英的学习、段宇琛同学对晏几道的学习,以及马天媛同学对黄景仁的学习,虽然不能说得上尽善尽美,但也已经略具大体。除了这些比较老牌的社员外,我们这一年新吸纳的余尚岱(如十月分韵中的《如梦令》及中秋诗会中分享的作品,真是使人刮目相看)、刘家瑞二位同学,以及虽未在社刊中投稿,但是在社团唱和中发挥光彩的刘彦宁、单恒睿等同学,都是我社未来重要的创作型人才。

除了大家的进步之外,我社在自我理论体系建构上也迈出了重要的一步。学术部拟在诗词的内容、诗词的修辞、诗词的结构排布及诗词的语言几个角度,制作一些可供交流的PPT汇报文件。宋亿和我在李文骐和夏鹏博所创作的文件架构下,针对现代性是什么、现代性应该如何进行以及我社现代性创作的尝试上重新进行了总结,李远健也在自己对前人的吸收与对自己创作的感悟中汇报了相关于“陌生化”的话题。我也对诗词中的重复、语序和节奏的问题,通过引入语言学的手段,进行了一些社团内部的尝试性的探讨。另外,学术部针对各个社员喜欢的不同诗人,分布了一些诗人创作风格专题的汇报任务。这个规划很宏大,这是我们现在进行的浅显尝试。

需要重点指出的是,我们认为,现代汉语书面语和散曲的适配度很高。我们在段宇琛同学的带领下,期望以散曲为我们的重要武器进行现代性的创作。但由于曲的内容涵盖颇多,我们未能及时推出教程。虽然,我们也进行了一些创作尝试,如社刊中的几首曲和社课唱和中的“读书人一声长叹”活动。

此外,出于我个人的理念,我还呼吁大家对更多风格进行尝试与思考。

这不是要对“诗教”进行排斥。我个人认为,所谓“诗教”,不是“诗”中一定要包含教诲,而是作为诗人,应该有温柔敦厚的包容、忠恕。如不论诗人人品与行事风格,只说诗中包含讽刺、谐谑便否定此诗,那便是舍本逐末了。

说回对风格的尝试来。我对淫诗素来不屑一顾,但在日益开放的现代社会,当性保守不应该被视为一种政治正确的时候,淫诗是否存在价值?如曲作中大量的色情描写,如果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,而是为了描写一种氛围或悸动,亦或是完成剧情所必须的环节的时候,这种色而不淫的诗应不应该被提倡?藉此,我还想探讨如“屎尿屁”一类的事物,如果真的涉及到一些情绪波动,它们是不是也应该是我们不应该避讳的对象 ?大家喜欢写一些诙谐诗,尤其是怆然寒气扑面的诙谐诗,是不是这个时代年轻人们压力无处排解、现实生活无法解决的一种无力的抒情方式?它应不应该被提倡?在北上广不肯让平常人跻足的时代,我国是否会发生大规模的去工业化?如李子乡村生活的一类作品,会不会慢慢地变成一些不愿去大城市奋斗、想在小城市或农村安逸生活的人群更喜欢的作品?这是我在今年尝试创作时对诗的内容的一些思考。

夸了这么多,有一些批评也不得不说。我校功课压力大,十分大,加以大家的心气都浮躁不定。这导致了无法挽回的一点:就目前所看到的状况来说,没有一位同学看的书是足够多的。我们的积累不足,导致了我们运用语言的匮乏。这是大家需要共勉的

祝周行诗社越办越好!祝东北的诗词创作越来越好!祝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诗词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!

社员作品

后记

高旗妍

构思这一篇后记时,我正在北京某个公司九楼的小会议室听上级骂对面的实习生,他上一个骂的正是我。

在并不友好的背景音环绕下,走神也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。我断断续续地想,上一次读诗是什么时候?上一次写诗是多久之前?从最后一次和朋友们见面到现在,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?

35天,五个礼拜,一个月,四分之一个学期,十二分之一年。

确实很短,但也很长,足够我们社团开四次诗会,办三个活动,收到五十首诗词。

人在失意时,总会忍不住怀念。报告厅、大讲堂、教室、会议室、操场、公园、饭馆、甚至麻将桌和点歌台。怀念这些曾令我灵光一现的地点,想到我以前为朋友、老师和自己创作的诗句,怀念那些纯粹的、快乐的日子。

回顾这三年的大学生活,其实我是幸运的,能够进入喜欢的社团,认识可爱的朋友以及友社的同学们。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,也终将走向不同的城市,在我们离开了母校后,这些美好的回忆会成为我们能够随时回望的温暖港湾。

接下来进行一段真诚的致谢。感谢文学院暨新闻与传播学院对周行诗社提供的资金和场地;感谢各位老师对社团活动开展的帮助与支持,以及在专业领域的慷慨指导;感谢社团的大家对我的包容和鼓励,感谢你们为社团发展做出的努力与贡献;感谢线上线下一直支持和关注我们的同学们,感谢大家对于诗词和文学的喜爱,这份热烈诚挚的感情,是大家相识、相知、相交的起点,也是我们运营社团最大的动力。

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表达的人,而且打字很慢喜欢磨洋工。在写到这一段时,时间已经从午夜快进到了凌晨两点,这篇简短的文章(姑且叫它文章吧),适合一个非常常规甚至俗套的结尾。

作为一个曾经的社长,我无比了解大家为这个社团付出的时间与心血,也非常惊喜地看到我们社团的进步。愿大家始终能够保持对诗词和文学的热爱,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,既能奔赴理想的远方,也能在平凡的日子里守住心底的诗意。祝愿老师们工作顺遂,万事胜意;祝愿朋友们心想事成,前程似锦。

事已至此,时隔35天,我也再读一首诗吧。

金柅园

[宋]晏殊

临川楼上柅园中,十五年前此会同。

一曲清歌满樽酒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